每当假期临近 ,在小红书 、微博等社交平台搜索“机票太贵 ”,从帖子正文到评论区,你将看到整齐划一的话术——“机票太贵了 ,不去了,机票涨那么多,亏我那么信任 你 ,上航川航国航东航南航, 你们真是本长 事了,我劝你们识相点;XXX,你们给我看好了 ,再涨价通通卸载……”
虽然看起来愤怒中不失讥讽 ,但这并不是直截了当的批评和拒绝,而是以退为进的迂回和等待。许多年轻人将这些讨论视作许愿池,希望借助“伪装”实现“反向驯化算法”的目的 ,以躲避自己心目中的杀熟,从而在OTA平台入手优惠更高、价格更低的机票,以及酒店、景区门票等其他商品 。就连外卖平台 、电商平台也成为了他们“哭穷 ”的对象 ,各种“点不起”“买不起”的帖子层出不穷。
一些用户似乎从中尝到了甜头:“骂一骂真的有用 ,机票价格居然降了几百块!”但更多的用户则在日复一日的复制、粘贴中陷入了迷茫:“都说骂完能降价,为啥我操作一通之后,页面没有任何变化?”
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,评论是单一维度的数据,无法构成完整的用户画像 ,而所谓的“反向驯化算法”带来的改变相对浅层,例如影响平台的商品、商家推荐顺序,却无法动摇上游定价。换句话说 ,上网“哭穷 ”的成果是一种巧合,真正的答案,则写在机票的定价机制和波动因素里 。
层出不穷的“哭穷攻略”真的有用吗?
对老家在云南而工作在北京的互联网从业者芦苇来说 ,每一次回家过年都要经历漫长的自我博弈过程,倒不是担心被亲戚问这问那,而是路途实在过于遥远 ,“火车太累,机票太贵,一个受不了,一个买不起”。
在小红书搜索低价机票攻略时 ,她意外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呈现在眼前的不是方法总结的干货,而是感情充沛的“哭穷 ”。不论起点与终点是哪里 ,愿望和话术都是一致的——“机票太贵了,不去了,机票涨那么多 ,亏我那么信任 你,天天看,越看越涨 ,辜负了我的期待,上航川航国航东航南航, 你们真是本长 事了 ,我劝你们识相点;XXX,你们给我看好了,再涨价通通卸载……”
尤其是在春节这样的特殊节点,假期时间较长 ,返乡与出游需求兼有,类似的内容在小红书 、微博等平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评论区更是齐刷刷地盖起了高楼 ,用词大同小异,字里行间都是对低价机票的渴求 。
芦苇好奇的是,这样的“伪装”和“暗示 ”收效如何。她注意到 ,有用户给出了反馈,称自己发帖“哭穷”“痛骂”航司与OTA平台之后,目标航线的机票价格出现了下降。对方感到很满意 ,还鼓励大家坚持下去,“便宜了几百块钱呢”。
不过,并不是所有为之努力的用户都能够有所收获 ,也有用户发现,心仪航班的价格要么毫无变化,要么持续上升,“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” 。尽管如此 ,芦苇还是试着复制粘贴了几条,“看看后面能不能起作用吧,反正就算行不通 ,我也没什么损失”。
与芦苇一样参与其中的年轻人,将这种行为归纳为对算法的反向驯化。正如每个人在其他人眼中建立的形象一样,各个平台也通过长久以来的用户行为积累 ,为后者描摹了足够清晰的画像 。但在一些用户眼中,这恰恰是大数据“杀熟”的“前提 ”。因此,他们选择重新设置账号 ,为自己创造全新的消费者身份,并通过评论等方式表达对于高价的反感、模糊个人标签,进而干扰平台算法的识别和推荐。
不过 ,具体到机票这一商品类别,以及连通商品与用户之间的OTA平台,所谓的价格下降,和充斥着“哭穷”的“机票价格专用帖”的关系或许谈不上密切 。从算法层面来看:首先 ,评论作为用户行为数据,极为庞杂;其次,社交平台上的评论之于OTA平台 ,已经跨越了不同平台,前者是与后者用户画像关联较低的内容;更重要的是,机票的定价权 ,不掌握在OTA平台手里,而是由处于上游位置的航司决定。
航司如何为机票定价?
不只是OTA平台,与外卖平台、电商平台相关的“专用帖 ”在社交平台上也随处可见。毕竟 ,前述这些平台的“杀熟”行为似乎已经是用户心中的“既定事实” 。不过,价格波动是否一定意味着“杀熟 ”,则有待商榷。
以购买机票这一场景为例 ,航司拥有定价权,机票的价格体系与收益管理挂钩。毕竟,只有当客座率提升到一定水平,才能够保证航班收益覆盖收益成本 。在此背景下 ,部分航线可能出现初始价格较高、中期降价“垫舱” 、临近出行日期价格上调的情况,而这些都来自航司的调整。
一位前航司人士认为,某种程度上来说 ,是用户与航司共同参与了这一调整——由于供需关系决定价格波动,淡季与旺季对比鲜明,春节假期、五一假期、国庆假期 、寒暑假等节点 ,热门旅游城市的机票价格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上浮。“当大家都去买低价机票,它也就不会再低价了。”另外,运力、天气、时间 、班次都将影响到机票价格 ,这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 。
但航司并不同OTA平台直接对接,其生产系统由航信系统控制。具体而言,航司将座位价格上传至航信系统 ,OTA平台再进行下载。用户搜索目的地机票时,OTA平台调取机票信息并传输给用户 。需要注意的是,实时获取与缓存处理的成本存在巨大差异。受限于此,OTA平台的选择往往是后者。加上机票价格处于变动之中 ,缓存时间不同,导致不同用户看到的价格和库存不同,同一用户查询和支付时呈现的价格和库存可能也不同 。
谈及“哭穷 ”与机票价格波动的关系 ,一位从事推荐算法相关工作的人士介绍,各个平台之间的用户数据往往不会互通,评论也不属于核心的用户行为数据 ,“评论都是大段大段出现的,很难解析来做推荐”。
另有算法工程师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透露,推荐与定价算法之间存在“很大差别”。在其看来 ,无论是搜索还是推荐算法,原理都是让模型预估一个概率,而定价需要生成具体价格 ,机制更加复杂 。
更何况,OTA平台从每一张机票售卖中赚取的是“定薪”。2016年2月,中国民航局出台了机票代理费新政策,此前按机票价格的一定比例支付佣金改为按每张机票实行定额支付 ,而且航空公司及代理商不得收取机票价格之外的任何服务费。可以说,代理商或OTA平台每卖一张机票,无论机票价格是多少 ,佣金已经固定,价格上涨不会带来更大的收入贡献 。
所以,从原理和动机两个方面分析 ,所谓的“哭穷攻略 ”造成的实际作用微乎其微。多家OTA平台客服也表示,机票价格的变动属于正常现象,“时刻都在变动 ,是按照当日当时的价格售卖进行收费的”;而且,机票价格下降与用户的评论“没有关系”。其中缘故,也许是因为有乘客退票、航司重新开放了几张低价客票 ,也许是因为平台下发优惠券至用户账户,从而给用户造成了机票降价的错觉。
“杀熟 ”与市场定价策略的界限
然而,从部分用户的角度来看,如果换一台型号有别的手机进行搜索 ,呈现出的价格的确有所下降 。“之前没有优惠券,现在反而收到了,难道这也是定价机制的问题吗?”
这就需要回到大数据“杀熟”的定义来作出解释。所谓的大数据“杀熟 ” ,是指经营者运用大数据收集消费者的信息,分析其消费偏好、消费习惯 、收入水平等信息,将同一商品或服务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不同的消费者 ,从而获取更多消费者剩余的行为,简单概括,即价格歧视。
航司的动态调价 ,与市场有关 。2017年12月,中国民用航空局、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发布通知,进一步推进民航国内航空旅客运输价格改革。其中提到 ,5家以上(含5家)航空运输企业参与运营的国内航线,国内旅客运价实行市场调节价,由航空运输企业依法自主制定。与此同时,《民用航空国内运输市场价格行为规则》指出 ,实行市场调节价的国内运价,由航空运输企业根据生产经营成本、市场供求和竞争状况,按照规则规定自主制定实际执行的运价种类 、水平和适用条件 。
如果类比实物商品的销售 ,传统商场实行旺季原价、淡季打折的销售策略,航司的动态调价也是如此——既有需求增长造成的价格提升,也有需求减少带来的合理促销 ,均基于精细化的收益管理而达成平衡。
至于平台的优惠券下发,是属于价格歧视还是市场定价策略的表现,仍然存在一定争议。一个例子是 ,优惠券只改变了成交价格 。国务院2021年发布的《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》指出,“针对新用户在合理期限内开展的优惠活动”,以及“根据交易相对人实际需求且符合正当的交易习惯和行业惯例 ,实行不同交易条件”,均是“平台经济领域经营者实施差别待遇行为 ”的正当理由。
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、北京市电子商务法治研究会副会长朱巍此前接受采访时称,解决大数据“杀熟”问题面临诸多挑战。按照现行法律,平台给新用户补贴、推出没有指向性的随机补贴 ,以及差别化调整折扣力度等还谈不上价格歧视 。
南开大学法学院教授 、南开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主任陈兵撰文指出,依据消费者的大量数据,对其进行消费画像 ,实施大数据算法推荐定价,在当下存在较多非议。其中,并非所有的算法推荐定价均为违法 ,需要分主体、分场景予以个案分析。
也就是说,理论上的界定需要厘清,现实中的问题亟待解决。用户的“哭穷攻略” ,不过是个体希望能够摆脱堪称黑箱的算法,在平台面前获得更多的公平 。而平台能做的,是使之尽可能地透明、清晰 ,解答 、科普价格变化背后的原因——这是对用户负责,也是对自己负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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